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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いたくていま》原:流年   

Chapter .2

  

   2.

 

 

  蒸騰的熱氣夾雜著血腥的氣息瀰漫在戰場內,濃烈地幾乎快讓人窒息,哭喊與嚎叫已經漸漸停歇。

 

  少年被包覆在血肉之內,放眼望去盡是殘肢臟器的屍骸,他無暇去顧及早已被啃蝕的左半身與雙腿,無法抑止滿含憤怒的嚎叫,熾熱的肌理散發著熱氣溢出沸騰的熱血,他伸出僅存的右手死命捏緊在他手心中早已扭曲的巨人臉龐。

 

  原本青翠寬廣的草地早已被染紅成一片。

 

  這裡是最終的戰場。

 

  無名的屍首遍布滿地,有些早已分不清屬於哪個部位,殘肢、臟器四處分散,僅能勉強辨識出巨人與人類,斷裂的刀刃、早已看不清原色的披風,染了鮮紅的自由之翼仍飄盪在風裡,為了即將取得的自由直立於場中。

 

  白霧以微緩的速度消散,少年使勁地壓制於敵人之上,右手上的青筋清晰得浮出,自他喉間喊出的怒吼像失去理智一般,但儘管目光夾雜著強烈噬人的恨意,少年在此刻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這是最後了。

 

  他看著手中臉部被他捏得看不出原本容貌的巨人,腦海裡浮現出的是幼年時母親在他面前慘死的景像,前輩們的犧牲與殘存同伴的面容。

 

  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們倆,少年不曉得奮戰至今還倖存多少同伴,他快要精疲力竭,粗重的喘息聲幾乎要掩蓋了他的聽覺,緊捏的手指顫抖著,巨人之力的反噬正迅速侵蝕著他的身體,熟悉的腥甜熱液自鼻喉間嘔出,他無法去顧及,只能瞪著快要被咬碎的右手掌。

 

  贏不了嗎?

 

  明明是最後了……

 

  只要討伐這最後一頭巨人,人類將獲得真正的自由與勝利。

 

  沒有被高牆裁切的天空、再也沒有不知何時會被吞食的恐懼,他也能踏出這百年的牢籠,他不想輸,但身體卻漸漸跟不上堅韌的意志,使力過頭的他,原本麻痺的痛覺逐漸回到身體之中。

 

  『咔』一聲。

 

  他看見自己被咬斷後又被扯下的右手,身下的巨人奮力一踢,鮮血淋漓的身軀以飛快的速度被擊落在塌毀的石牆邊,自鼻腔與喉間湧出的鮮血更加猛烈,幾乎讓少年快要無法呼吸。

 

  他嗆咳著、喘息著,漫步而來的巨大身軀漸漸逼近到他的面前,巨人型態的少年使勁轉過身趴伏在地上,顫抖著斷臂艱難地撐起身體,震盪大地的腳步聲伴隨著死亡離他越來越近,少年沒有恐懼,抬頭望見四周寂靜又慘烈的景象,血染的大地、滿推的屍山。

 

  他輕輕的勾起了唇角,回憶湧現。

 

  有著自小一起長大而後並肩作戰的青梅竹馬們,眸光閃爍著天青色的少年興奮地捧著厚重的書本描述著曾經被記載的外頭景象,一旁的黑眸少女儘管臉色平靜但從眼神能看出不苟同的心緒,但也任由著他們揮舞著雙手想像著未來,沒多久面露溫柔的女性自屋內走出並叫喊著他們的名字,栗色柔順的長髮被束在頸側。

 

  媽媽……

 

  少年不由得在心中輕喚著,並貪婪地回憶那溫暖的微笑。

 

  母親活著的時候非常不贊同他那志願加入調查兵團的想法,再來不及說服母親之前,母親卻慘死在自己的面前,那股蹭恨自那時起便深埋在他的心臟之中,每當做出敬禮的動作時彷彿都在提醒著自己不要忘卻了那埋藏在他骨裡的恨意。

 

  母親哭泣的臉龐清晰地印在腦海之中。

 

  在當初拋下母親後,他便沒有了獲得自由的權力,能夠奮戰至今,除了那滿腔的恨意,還有著對人類未來的憧憬,飄揚在風中的墨綠色披風,男人平穩清冷的嗓音替他指引了方向。

 

  啊……是啊……

 

  少年沒想到會在此時仍能如此清晰勾勒出那個面容清冷的長官。

 

  那個在實驗失敗時將自己護在身後的男人;兵團全滅時說著不著邊際的話想要安慰自己的男人;無數次硬質化後透支體力後坐在自己床沿的男人,雖然說著不好聽的話,但當時無力的自己比起不切實際的安慰更需要的是認清現實的棒喝;在自己哭著滿臉血說著喪氣話時,歉然地再次給予自己勇氣的男人……

 

  他不曉得為何在此時的瞬間會湧現出這些看似平淡的回憶。

 

  『沒有人能夠預料結果。』

 

  『你自己選擇喜歡的方式吧……』

 

  聽似不負責任的一句話,但他知道那個男人會在他背後支撐著他,無論結果如何,也會在他面前擋下諸多直面而來的攻擊。

 

  這次輪到他了吧。

 

  他不能讓至今以來的犧牲都全然白費,站在滿滿屍山上,踏著前人的鮮血與生命……

 

  如果是他們能代替自己獲得自由,踏出壁外看見那片大海……

 

  也不錯呢……是吧……

 

  少年低著頭,唇角勾起了微笑,眼角餘光輕瞥著煙霧彈消散的方向。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湧入的是蒸氣夾帶著硝煙的血腥味,再睜開眼睛滿是平靜,映入眸中的影子停駐在自己面前,死亡離他很接近,但他毫不畏懼。

 

  彷彿一道閃電自天而降,強烈的光束將他們掩埋在其中,看不見一絲殘影,少年閉上了那雙金燦色雙眸,硬咬的牙縫間仍止不住自喉間湧現的鮮血。

 

  痛覺再次侵蝕了他的傷痕累累的身體,自傷痕裂縫中綻出無數道強烈的高熱高光線,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撲上前去緊咬住那具身軀的後頸……

 

 

   §

 

 

 

  「讓我回去!」

 

  黑髮的少女早已看不見巨大少年的身軀,目光卻依舊直直盯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腹間的傷口儘管經過包扎,但仍緩緩滲出刺眼的鮮紅,她被一頭馬尾凌亂的少女環抱在馬匹上,另一匹快馬上是早已失去意識的金髮少年。

 

  失去立體機動裝置的他們早已喪失與巨人對抗的戰鬥力,但黑髮少女仍不死心地想要掙脫箝制回到戰場上。

 

  「艾倫!我不能放艾倫一個人在那裡!他會死的!我不在他身邊的話……他真的……會死的……」她不放棄的大喊,用著祈求的目光看著環抱住她的少女,如黑曜石的瞳眸中閃爍著淚光,雙手攀緊少女的臂膀,而另一個少女只能硬吞下哽咽將黑髮少女抱得更緊,染了血的白色布條纏住了她受傷的左半臉,另一側卻不住地流著淚水。

 

  她回想起少年渾身是血拜託他們的模樣,硬是咬僅牙關將懷中的黑髮少女抱得更緊。

 

  調查兵團的成員幾乎所剩無幾,目光不由得凝視著在前方始終不發一語的長官,染了血的墨綠色披風隨著風速飄揚,他們無法看見那頭俐落黑髮前的表情。

 

  他們猜不透那面冷長官的心思,忽然那雙原本緊握韁繩而泛白的指節動了動,對他們比了個手勢讓他們停下馬。

 

  「利威爾兵長?」

 

  身旁抱著金髮少年的少年發出了疑問,但前頭的男人沒有回答他。

 

  沒多久便聽見震盪的馬步聲,不遠處接近的是他們的同伴,他們鬆了口氣,以他們這隊傷亡情況是不能再遭受更多的意外。

 

  不過接近的另一隊人馬的狀況也沒有好到哪兒去,慘白的臉色透露著他們方才是如何經過那種九死一生的慘境。

 

  「利威爾!」對方率領的長官朝著男人大喊,原本掛在臉上的眼鏡早已破裂束在頭頂上,嘴角殘餘著未拭盡的血漬。

 

 

  「氣體、刀刃還剩多少?」男人終於開口了,清冷的語調透不出他的情緒。
 

  「只剩這麼多了。」

 

  男人一接過資源便直接往他們來的方向離去,黑髮的少女馬上會意過男人的去處,但失血過多的她再也沒有掙扎的力氣,只能盯著那道凌厲的背影消失於瞳眸之中,她不甘地咬著牙,但心底卻逐漸安下心來。

 

  「你們辛苦了,剩下就交給利威爾吧……」

 

  人類與巨人的戰爭也終於要結束了。

 

  象徵自由的羽翼飄盪在空中,儘管他們身前一頭巨人都沒有,但長久累積下的不安仍縈繞在他們的心頭上,站在長官位置上的女人強打起精神,她回過身準備帶領著剩下的殘兵回到城內,等著迎接他們的英雄。

 

 

 

   §

 

 

  「你以為這樣就能完全打倒我嗎?」毛皮的獸化巨人看著眼前全身散發著高熱光線的巨人少年,難得地開口說話。

 

 

   少年踏足的每一寸土地都被烙印出焦黑的痕跡,蒸騰的熱氣將他的長髮吹的四散飛揚,他不斷發出憤怒的低吼,下顎因用力過度浮出明顯的青筋,觸碰到巨人毛皮的地方也燃起炙熱的火焰,巨人少年的喉間發出低笑聲。

 

 

  「我跟你不一樣……」

 

  「……」

 

  「只要……打倒你……阿爾敏、米卡莎……兵長……還有所有……所有的人類都能夠獲得自由……真正的自由……」他講話的語速緩慢,卻難以忽視其中的決意。

 

  「也可以跨越出那個礙眼的牢籠……」

 

  「呵呵呵……牢籠?就算你把我們都驅逐了,那些無知愚蠢的人類也只會把你當成怪物,這就是你要的自由嗎?與其陷入那種窘境,乾脆跟我走吧……我可以答應你不再對牆內的人類出手……」

 

  熟悉的話語從不同人口中道出,少年輕輕勾起了唇角。

 

  「天真的是你……我從沒想過可以全身而退。」從他拜託夥伴們離開後便早已做好了覺悟。

 

  希望你們全都平安。

 

  少年閉上金眸,將毛皮巨人拖進自他身體燃起的火焰之中,不斷攀高的溫度迅速擴散致全身,如野獸般的嚎叫響徹了這空曠的戰場,毛皮的獸化巨人痛苦的掙扎,想要甩掉緊咬住自己後頸的巨人少年卻毫無成果,熱度幾乎滲透了他每一分細胞,燃燒的皮膚發著劇烈的痛楚,他奮力打滾想滅熄這團巨大又高熱的火焰卻只是徒勞。

 

  少年緊咬著不放,儘管巨人之力反噬的痛楚加倍的啃噬著他的意識。

 

  他不能鬆口、他不能放棄,這裡是最後的戰場,就算他失去了性命,只要是為了他所在意的人們,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他們不知道互相牽制了多久,但也是不算長的時間,身下的獸化巨人漸漸沒了掙扎,痛苦的哀號也逐漸平息,最後連喘息都不剩。

 

  巨人少年鬆開了下顎,身上的光線黯淡了下來,光芒消散的皮膚傷口上印出焦黑脆化而龜裂的痕跡,白熱的蒸氣再次遮蔽了他的視線。

 

  少年緩緩從巨人後頸出透出身子,他緩緩睜開眼,還未完全回過意識一股腥甜便自他喉間嘔出,大量又熟悉的鮮紅自他口中傾瀉出來,他趴伏在巨大的殘骸上嗆咳著,連伸手的力氣都被消耗殆盡,被高溫燙的通紅的四肢傳來劇烈的疼痛。

 

  他幾乎快要痛暈過去,但仍努力維持著意識死撐著。

 

  他還活著。

 

  少年以為自己會跟著獸化巨人一起焚燒殆盡,但他實在沒有更多的力量去維持他的巨人狀態,幸好一切都結束了。

 

  只要好好休息過後就能夠回去了。

 

  不知道失去馬匹的狀況下,從這裡走到城裡要多久呢?

 

  最近都待在壁外,回去的時候真想吃點像樣的食物。

 

  他下意識不去考慮到自己狼狽的狀況,儘管鮮紅的熱血不斷從他口鼻間湧出,少年仍努力樂觀地妄想著,耳邊貼在殘骸上他聽見自己用力呼吸的喘息聲,他想大力的吸口氣卻又再被湧出的鮮血嗆了口鼻。

 

  「咳咳咳咳咳……」

 

  少年眼角泛著淚光,連輕動指尖都能感受到強烈的痛楚,等他稍微警覺到動靜時早已來不及,自肉塊間伸出的手掌直接壓制著少年的頭部,男人探出蒼老的面龐,原本精實的身軀現已散著高熱,被烙下整片燒傷的痕跡,男人皺緊眉頭輕啐了一口,伸手扣住少年纖細的頸脖,用力過猛的指尖陷入少年細嫩的肌膚之中。

  

  「唔……」少年想掙脫卻力不從心,喉間被壓制住的力道讓他難受地冒出更多淚水,眼神卻毫無畏懼地狠瞪著眼前的男人。

 

  「看來你的巨人之力已經幾乎消耗殆盡啦。」男人留意到不斷從少年口鼻中流出的鮮血與無法復原的傷勢,了然地露出一抹狠笑後又繼續說:「就算放著不管,你也活不了多久……」

 

  「咳唔……」金色的眼眸因憤怒閃爍著更明亮的光輝,他伸出顫抖的雙手想扒開扣在自己喉間的手掌,使不出力道的他在男人肌膚上只像在撓癢般。

 

  「看你把我逼迫到這份上,我直接給你個痛快吧。」扣在少年喉間的力道逐漸加重,少年原本慘白的臉色因缺氧而漲紅,男人將少年拉至自己面前,「你放心,你牽掛的那些同伴,我會一一幫你送到那邊去。」

 

  原本因難受緊閉的雙眼驀然睜開,不甘與憤恨積蘊在眼底,在即將失去意識時,他彷彿聽見那熟悉的機械捲線聲。

 

  只是一瞬間,原本箝制在他喉間的力道鬆脫了開來,眼前的男人來不及收給驚愕便已人頭落下,少年再度跌落在原處,他嗆咳著想要順口氣,趴伏在下的視線眼底映入了熟悉的身影。

 

  男人削短的俐落黑髮在風中揚起些微的弧度,他甩了下刀刃將血漬揮落在剛才倒下的屍身上,他皺起眉頭看著滿臉是血又一身慘不忍睹的少年,毫不猶豫地,他蹲低身子一把將少年抱起。

 

  「兵、咳咳咳……」

 

  「別說話。」

 

  男人將少年安置在馬背上隨後跨坐而上,解下了披風包覆住少年滿是傷痕的身軀並伸手抹去他臉上的血漬,他用著自己未察覺到的溫柔小心翼翼地將少年擁護在懷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戰場。

 

  少年如琥珀般的蜜金眼眸直直盯著將自己抱在懷中的長官,腦海裡千頭萬緒,有太多想問的話噎在口中,正準備再度開口時卻又被男人再度制止。

 

  「我剛說別說話。」

 

  男人低下頭,看見少年纖細脖子上明顯的痕跡,眉間的皺摺不自覺地加深,他收回視線將目光投視在前方。

 

  「他們很安全。韓吉即時來接應,現在應該快回到城內了。」

 

  「嗯。」聽了男人的話,少年勉強給了聲回應,他現在渾身疲憊地癱軟在男人懷裡,無暇去意識到兩人貼近的距離,他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臉頰蹭的是男人令人安心的溫度。

 

  「睡吧。」

 

  少年陷入了沉睡,他的呼吸很淺,淺到微乎其微,讓男人忍不住好幾次反覆確認懷中少年的生命跡象,確認後安下心,將少年摟的更緊,但怕弄疼了沉睡的他才又稍稍放鬆了力道。

 

  馬蹄踐踏的力道平緩而規律,人類終於獲得自由後的空氣卻又浮躁地令人窒息。

 

 

   §

 

  

 

  亮金色的陽光透過潔亮的透明玻璃窗投射進屋內,社區公寓的廚房內瀰漫著烤麵包的香氣,運作的咖啡機流洩出濃醇深厚的氣味,留著一頭長髮的女人在側邊簡略束了個馬尾,將桌上簡單卻精緻的早餐擺放好後隨即往臥室方向走去。

  

  這是耶格爾一家每天早上的日常,卡露拉敲著木製的房門,上了高中的艾倫仍改不了會賴床的習慣。

 

  「艾倫?你起床了嗎?」

 

  花費了比往常多的時間卻仍未見動靜,卡露拉直接開啟了房門,見床舖上窩成一團的棉被她忍不住嘆了口氣走近。

 

  「艾倫,你再不起床就要遲到囉。」

 

  卡露拉拉開棉被的邊緣,仍不放棄地想要叫醒自家兒子,原以為只是普通的賴床,映入眼裡的卻是滿臉發紅微微喘息的艾倫。

 

  「艾倫!?」卡露拉連忙伸手探去。

 

  好燙。

 

  「媽媽……」

 

  「你吃的下東西嗎?」

 

  艾倫搖搖頭,伸手抓著棉被邊緣再度將自己的臉蓋在棉被之中。

 

  「不要全部蓋住。」卡露拉稍稍拉下了棉被,嘆了口氣起身。

 

  「我去拿個體溫計。」

 

  「好……咳咳咳!」

 

  「也先幫你請個假。」卡露拉心疼地撫摸著艾倫的頭頂。

 

  艾倫乖順地點點頭,看著母親走出房門的背影下意識地眼眶有些泛熱,他的視線在自己房間各處轉著,有種熟悉又陌生的微妙感。

 

  他彷彿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但夢境的內容在他清醒之後便再也記不清。

 

  只是隱約感覺自己被一股令他安心的溫度所包覆著,鼻尖彷彿還能聞到那股熟悉的氣味,但他卻怎麼都想不起來,這讓艾倫有些懊惱。

 

  現在就算睡下去也不會夢見那段故事的接續了吧。

 

  埋在棉被裡的臉頰鼓著氣,因發燒透著紅豔的色彩,他翻了身將視線對著門口,房門未全部關閉,可以隱約聽見卡露拉各種動靜的聲響,這日常的氛圍讓艾倫感到非常安心舒適,他想再度閉上眼卻聽見床頭手機傳來振動的訊息。

 

  伸手去拿取,滑開了螢幕,通訊軟體跳出了新視窗,回應著過度擔心的青梅竹馬,聊了一會兒後想將手機歸回原處卻又傳來了振動。

 

  他想他永遠都擺脫不了米卡莎的過度保護吧。

 

  正這麼想的同時,映入眼簾的訊息卻讓他多了幾分驚愕。

 

  【身體還好嗎?】

 

  一定是媽媽告訴利威爾先生的。

 

  明明只是場稍微嚴重的小感冒,卻好像人盡皆知一樣。

  

  雖然在心裡嘟嚷著但艾倫卻勾起了微笑,再次滑開了螢幕,傳送了一個裝模作樣的表情痛苦的貼圖。

 

  儘管會在母親面前逞強,但遇到利威爾時總會不自主地向他撒嬌,艾倫完全仰躺在床上,雙手熟練地按著螢幕回覆短訊,因發燒而通紅的臉頰漾出明亮的笑意。

 

  【……只是利威爾先生最近都在加班,感覺有些寂寞呢。】

 

  按出發送鍵,跳出了『已讀』的資訊,但男人卻沒有馬上回應,艾倫又再等了一會兒,見還是沒有回覆,他連忙又再度輸入訊息。

 

  【對不起,利威爾先生。我沒別的意思,希望您工作別太勉強自己,我先休息了。】

 

  他正準備再度將手機放回床頭上,掌間又傳來了振動,他收回了手翻過來看見訊息的瞬間又再度瞪大了雙眼,而後克制不住地輕笑出聲。

 

  男人傳送了一個安撫摸頭的貼圖,這讓艾倫感到非常稀奇。

 

  【利威爾先生第一次傳貼圖給我呢!(笑)】

 

  他都能想像到男人看見自己的回覆後皺起眉頭的神情,下一個跳出的是人物對話框『……』的圖案,艾倫馬上回傳了大笑的貼圖。

 

  【快休息,別胡思亂想。】

 

  艾倫傳送了一個代表敬禮的貼圖後,猶豫了一會兒,他雙手再次滑著螢幕——

  【如果能看見利威爾先生,我一定馬上就能痊癒了!】

 

  這次男人沒有再回應了,艾倫看著上頭的『已讀』後放棄地將自己縮回被窩內,又漸漸的再度沉入夢鄉。

 

 

   §

 

 

  他知道自己又來到了這個夢境。

 

  少年睜開了蜜金色的眼眸,映入眼簾的是熟悉又陰暗的石磚地牢,潮濕的氣味縈繞在他的鼻尖,對一切仍處在茫然之中,豎直的鐵牢外站著的是面生的憲兵團,立體機動裝置完整的配置在他的身上,因為自己的些微動靜,鐵鍊發出了清脆又冰冷的聲響。

 

  這裡是……

 

  少年躺在床舖中間,四肢沉厚的手銬腳鐐上焊接著粗重的鏈條,如當年加入調查兵團前的那一天般,昏迷前的記憶緩緩回朔在腦海中。

 

  他們終於贏得了最後的勝利,在以為自己就要失敗的時候是兵長救了他,回憶起他緊貼在男人懷中的溫度時驟然感覺到寒冷,少年不住地顫抖著身子,鐵鍊再度隨著他的動作輕輕作響。

 

  『……就算你把我們都驅逐了,那些無知愚蠢的人類也只會把你當成怪物,這就是你要的自由嗎?』

 

  男人刺耳的話語在腦海中迴響,少年將手掌貼在額上才感覺到自己的四肢被纏上了厚厚的繃帶,蜜金色的眸光悄悄地往鐵牢外望去,察覺到少年清醒的看守憲兵正臉色緊繃地盯著自己,雙手也毫無遮掩地緊握住立體機動裝置上的刀柄,彷彿只要少年一有點輕舉妄動便會直接攻擊過來似的。

 

  少年收回了目光,他不曉得自己昏迷了多久,儘管處於沉睡狀態,身體傳來的疲憊感不但毫無減緩反而變本加厲,連翻個身都有些困難,自骨子裡透出的冷意越來越強烈,他伸手拉緊被子想要自己縮成一團,他感覺自己呼吸的氧氣越來越稀薄,想深吸一口氣卻忍不住嗆咳而出,他用手擋著口鼻感覺到唇邊些許的濕意,伸手抹去卻看到一抹鮮紅,少年習以為常地拭淨,沒多久他聽進了腳步聲逐漸接近過來。

 

  伴隨著談話聲,少年認出了人聲的來源,他撐坐起身體想讓自己看起來安然無事,儘管騙不了多少人,腳步聲踏近後他率先將自己右手握拳放置於自己心臟前。

 

  「艾爾文團長!韓吉分隊長!」

 

  少年看著牢籠外的兩個長官,眼波輕晃再沒看到更多的人影。

 

  「艾倫,你還好嗎?」

 

  戴著眼鏡的女人左臂被三角巾吊掛於腹前,臉上還殘留著快要癒合的擦傷,她目光擔憂地望著少年。

 

  少年點了點頭,放下至於左胸前的右手,猶豫了一會兒才再度開口。

 

  「兵長呢?阿爾敏、米卡莎他們還好嗎?」

 

  女人輕微暗下了眼色,隨後語調正常地說:「嗯。他們很好。只是現在還在療養中不便下床,所以他們現在無法來這裡看你。」

 

  女人沒說的是,少年所擔心的人們正軍法處置被關押至另一處牢房中反省。

 

  十天前,利威爾兵長帶著命懸一線的少年回到了城牆內,原以為會被當成英雄來對待的少年卻被憲兵團關押起來,儘管希斯特莉亞已是政權的繼承人,但實權大部分仍不在她的手中,在部份調查兵團成員的反抗與女王極力保住少年的情況下才即時阻止少年在昏迷中被處死的命運。

 

  那是女人第一次看見那個被稱為『人類最強』的男人如此反抗來自高層的命令,禁閉的時間也快要結束了,女人看著也才清醒沒多久,跛著一隻腳的金髮男人。

 

  「艾倫,真的非常抱歉。讓你遭受到如此對待。」金髮男人低著頭用著沉穩的聲音對少年表現出真誠的歉意。

 

  「艾爾文團長!」少年呼喊著,他露出平靜的微笑說:「我們勝利了。」

 

  「因為您的領導與其他團員的犧牲努力……我們勝利了。這是最大的收穫,人類可以跨出充滿恐懼陰影的巨牆,去見識前所未見的文明,這些都還需要您的領導與統籌。至於我……我已經做好心裡準備了。」

 

  「艾倫……」

 

  「儘管我無法親眼去看見那片傳說中的大海,雖然有些遺憾……但為了讓人類能毫無恐懼地跨出那一步,巨人是一定要驅逐的,況且……」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少年說不出最後那句話,大戰前日益衰弱的身體就像是個警訊,好在他撐到得知勝果的這一刻,所帶走的遺憾應該會稍許輕了一些。

 

  少年直視時牢房前的兩位長官,他們對視著,隨後金髮男人與女人將右手握拳放於左胸前對他敬了禮。

 

  「艾倫。就算你做好了覺悟,但我們也不會放棄的。」女人深深地盯著少年說道。

 

  少年不由得再度點點頭,他目送憲兵帶著兩人離去的身影,確定自己的動靜不會引來他們的注意後忍不住嗆咳而出,他慶幸自己身處在燈光陰暗的地下牢房中,不然自己難看的臉色馬上就會露出破綻。

 

  他虛弱地倒回床上,用棉被內側抹去了嘴角的血漬,聽著原本憲兵站回崗位的聲響,他又再度陷入沉睡中。

 

  自那天之後,少年大部分都處於在近乎昏迷的沉睡中,他不知道過了多少時日,有時清醒後看著早已冷卻的餐點,勉強地吞了幾口濃湯補存體力後又陷進深沉的睡眠之中。

 

  阿爾敏與米卡莎時常跑來看望少年,少年看著他們見到自己的狀況既憤怒又哭紅著鼻子的模樣只是笑著努力安撫著。

 

  「艾倫,你等我……我去把那些毫無用處的高層跟貴族通通宰了,我會把你救出來的……」少女如黑曜的眼眸閃著清亮的淚光,纖細的手指緊握著冰冷的欄杆,他們沒有獲得接觸少年的許可,隔著鐵杆是他們最近的距離。

 

  「米卡莎,你不要太衝動,我相信利威爾兵長他們一定有辦法的。」金髮的少年紅著眼眶仍幫著少年安撫著少女。

 

  「那個矮子……他不是說保護艾倫是他的工作嗎?到現在卻一次也沒來看過艾倫!」

 

  少年金色的眼眸輕微地暗了一度,他不著痕跡地露出笑容。

 

  「米卡莎……阿爾敏……用不著再為我費心了……」

 

  少年用著輕緩的嗓音回應著,地牢陰暗的光影已經無法遮掩他的虛弱,他嚥了口口水又繼續說:「我只對你們說實話,我不曉得自己究竟還能撐多久,把巨人一頭不留的驅逐,我已經很滿足了。」

 

  他說著言不由衷的謊話,鐵欄杆外的少年少女只能閉上眼痛哭著,哭聲蘊含著悲傷與不甘緩緩傳遍隱靜地牢的各個角落,他們完全陷進情緒之中,無法去留意到牢房長廊外的男人身影。

  

  又過了幾天,少年從一股冷意中醒來。

 

  他就像往常般摀著嘴壓抑自己的咳嗽聲,雙唇乾裂的口中又再次嘔出腥甜的鮮紅,他沒有力氣爬起身子,輪流站哨的憲兵也能清楚看出他明顯的虛弱,神經也不像起初那般緊繃。

 

  少年沒留意到與平常不同的腳步聲自長廊接近,他蜷縮著身子伸手想拿取床邊櫃子上的杯水。

 

  「水……水咳咳咳!」

 

  少年難受地閉起眼睛狂咳,眼角也溢出明顯的淚液,側縮的身子轉為伏縮在床上,他感覺手腕上的手銬重量一日比一日沉重,少年終於艱難地觸上了杯緣,卻又因為使力不當讓那杯水完全倒翻而出,同時鐵牢的開鎖聲正清晰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少年無暇去顧及木櫃邊正迅速低落的水滴,他直直盯著披著墨綠色披風走進牢房中的男人,金色的眼眸中映著他熟悉的身影,不自覺得睜大了雙眼。

 

  「利威爾兵長……咳咳咳!」少年用著沙啞低弱的聲音輕喚著,隨即又不住地摀住臉部嗆咳。

 

  男人皺起眉頭飛快地來到少年身邊,他拿起翻落的水杯裝了半杯水準備遞至少年面前,但又低嘁了一聲將水杯放回櫃上,伸手輕拍著少年因咳嗽而猛烈振幅的背部,待少年緩過後又從口袋內拿出手帕輕拭掉他唇邊的唾液與血痕。

 

  「利威爾兵長……」

 

  男人依舊緊皺著眉頭沒有說話,見那張原本虛弱狼狽的臉龐乾淨許多後,他低下身將手年手上的手銬與腳鐐解開。

 

  少年呆愣地看著男人的動作,感覺手上的重量消失後,那杯水便被塞進他的手中。

 

  「呃……這……」

 

  「先喝水別說話。」

 

  熟悉的清冷語調傳入了耳中,他像以前那般聽從著男人的命令,很快的他喝完了那半杯冷水,男人抽走了他的杯子。

 

  「還要嗎?」

 

  少年搖搖頭,目光依舊緊盯著這個站在他眼前的男人,連眨眼都捨不得般。

 

  利威爾兵長在這。

 

  就在他的面前。

 

  少年不自覺地濕紅了眼眶,滾燙的淚珠大顆大顆的滾落臉頰滴落在他緊握被單的手背上。

 

  下一瞬間,少年被攏進男人的臂彎之中,墨綠色的披風壟罩著他,鼻間細聞著男人熟悉的氣味,就像那天他緊貼在男人的懷中一樣,沉靜又安心的溫度滲透進他的情緒之中。

 

  「我來晚了。」

 

  少年又搖搖頭,包滿繃帶的雙手抓緊著男人背上的自由之翼。

 

  眼淚停不住,持續以來的逞強被輕易的瓦解,緊繃的情緒瞬間放鬆,他不理解自己為何在看見男人時會是如此開心,他只知道——

 

  真好……真好……

 

  在離開前能再見到利威爾兵長,真是太好了。

 

  少年埋進男人的頸窩,貪婪地吸取來自男人身上清爽又淡然的氣味,男人輕撫著少年的後腦,用著不輕不重的力道安撫著少年。 

 

  「我們出去吧。」

 

  「誒?」

 

  「不出去嗎?」

 

  「不是……可是……」少年回憶起阿爾敏與他告知男人被判了軍法的真相,甚至也隱約在哨兵談話中聽見自己何時要被憲兵團處決的日期,他不禁擔心這一走又會多了不必要的牽連。

 

  少年將自己推離了男人的懷中,儘管眼裡泛著淚水仍露出了笑容。

 

  「能再見到利威爾兵長……我已經很滿足了。日後珍重,利威爾兵長……」

 

  男人盯著少年的笑容,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你要自己跟我走出去,還是我把你打暈把你扛出去?」平淡的語調中蘊含著不可忽視的決意,他再次給予少年選擇的機會,儘管結果都是一樣的。

 

  「利威爾兵長……」

 

  「做好決定了嗎?」

 

  「不、不行……」

 

  「艾爾文跟韓吉都已經談好了。」

 

  「誒?」

 

  「就跟以前一樣,你的自由依然在我的監視之下,你在的地方,我就會在。」只是當初失控的行為仍付出了不少的代價,為了重新獲取信任仍耗費了不少時間。

 

  男人的指尖輕滑過少年的臉頰,隨後溫柔的輕捧著。

 

  「可以嗎?」少年睜著眼,動也不敢動,現實轉變得太快,他難以置信。「我還可以待在利威爾兵長身邊嗎?」

  

  「啊。」男人明確地給出了回應,右手下滑握住少年緊握成拳的左手。「走吧。」

 

  少年點點頭,任由男人拉起自己的身子,在起身時卻不慎虛弱地滑了一下。

 

  「呃……嘿嘿嘿……好像在床上待太久,一時有點使不上力。」

 

  男人盯著他沒有說話,只是一把橫抱起少年的身體,更加瘦弱的身軀與過輕的體重讓他加深了眉間的皺摺。

 

  「呃!利威爾兵長,這……」

 

  少年難得仰視著男人的面龐,男人不給自己拒絕的機會,步伐平穩地抱著他走出了這陰暗沉悶的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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